那真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下午。
前一刻, 宋祁还在想着今天几点给宋渺一个视频通话,他还有很多小小的抱怨想说给她听,说说今天又有几个世交想给他介绍对象——他们都心知肚明,所谓对象一定是世交的女儿、侄女,他颇受这些女士欢迎, 也因此颇为烦恼。
宋祁让钟意给他定了一客明天的蛋糕,他记得宋渺明天从外地回来, 也记得她前些天嘀咕着很想吃蛋糕。
钟意定了一客草莓味的, 宋祁想了想,又让他加了一客巧克力味的。
他的面前是一摞很厚的文件,宋祁今天难得有些烦躁不安,他没有心思去看,而这烦躁不安并不十分地剧烈, 只是令人诧异地,很有节奏,很有细水长流的味道,在他心中满满当当地, 最后一点点将要溢出来。
他掏出手机, 看了下时间,又看到了宋渺前十分钟给他发的消息,消息里说她正在宾馆里, 别的话没有, 宋祁想了想, 给她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, 她暂时还没有回复。
他猜她正在忙,或是准备睡午觉。
“明天几点的飞机,我让人去接你。”
他敲出这一串字,发给她,好像这句话能让他安心下来,他将手机翻了个面,盖过去,拿了杯水一口口地喝。
宋渺终于发来消息时,是他的消息后二十分钟。
语音。和往常一样的音色,平静而亲昵,带着一点点笑意,“明天晚上七——”后面的声音听不见了。
他只听到一声巨响。惊心动魄,如猛虎出山地咆哮声,重重地一锤击中,击中所有的一切。
地动山摇,山崩地裂。
后面的语音,足足好几秒都是空的。
宋祁耳膜震动,他头昏脑胀,一口气哽在咽喉,迟迟下不去,他打电话给她,可是没有人接听。
那一股细长的不安,终于满满地溢出来,像是一瓶灌满了的水,将宋祁从头浇到脚,他情不自禁地发抖,牙关扣扣作响,他打开社交软件,只是轻轻一刷新,就看到了一条让他目眦欲裂的消息。
“地震快讯:06月04日13时24分在R市(北纬3*.20度,东经*5.79度)发生8.6级地震,震源深度12千米。”
那一口气于是再也咽不下去。
……
这是他平生第一次,将地震、死亡,这两个词,与他疼了大半辈子的女孩摆在一起。
这也是他平生最后一次,收到来自宋渺的语音。
*
柔软的手掌,懵懂的笑意。
是小小的女孩,她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,咕哝着喊他,唤他“哥哥”。她很小,很软,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天使,是他捧在手心养大的小女孩,他的妹妹。
星星一样,黑白分明的眼,她穿着漂漂亮亮的裙子,干净秀气地歪头冲他笑,只需要一个浅浅的微笑,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,什么都想不到,只能张手将她紧紧抱入怀中,亲吻她柔嫩的面颊,满心欢喜,满心疼爱。
“哥哥。”清脆的,听不出长大后惯有冷淡的音色,她还是个年幼的孩子,拳头肉嘟嘟的,睫毛长得惊人,像个精致的芭比娃娃,甜美地朝他笑,亲昵的搂住他的脖颈,她的身上有着他渴求已久的温度,宋祁因此忍不住,几欲落泪。
“渺渺。”叠音,唤起来就情不自禁带了几分甜,他饱含爱意,又饱含痛楚地低声喊她。
他跪在地上,将柔软的、矮小的女孩纳入怀中,眼泪在眼眶中打转,迟迟不敢落下,他生怕一落泪,就将这朵娇嫩的花打湿,把这只纤细的蝶吓走。他舍不得。
“你哭啦?为什么哭呢?”她的呼吸声,在他耳侧,懵懂而无知,她还很小,还不懂得大人的哭泣是为了什么,她松开抱紧他脖颈的手,宋祁浑身僵硬,迟迟不敢动弹,只怕她要消弭于梦境中,他张口想说什么,却说不出口,他本不该在此刻落泪,可他实在无法抑制住,喉间发出近乎痛苦的哽咽声。
但是下一秒,她没有消失。她只是抱着他的脑袋,用力地亲了一口他的额头,然后又亲了一口他的眼皮。
苦涩的泪水被她舔到,她皱起眉来,然后小心翼翼地抱怨:“真苦啊。”于是手又摸上他的面颊,用力地揩去他的泪。
柔嫩的掌心,和小时候的她一样,柔软、娇嫩,是一朵花的模样。
宋祁讷讷无言地望着她,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,看她在他身前乖巧地笑,孩子气地说话,“哥哥,不许哭。”
“亲一口,痛痛飞。”
她大方地,对着他依旧滚滚而落的泪,对着他的眼角,用力地、非常用力地,又亲了一口。
然后,她消失了,就此消失在他的梦境里。宋祁环顾四周,他依旧是跪着,近乎匍匐的姿态,卑微而不堪地大声恳求她别再一次消失在他的梦里。他已失眠多年,难得才有机会在渺茫空虚的梦境里,见她一眼。
他终是看不见她的身影,他狼狈地跪坐在地,梦境变得脆弱易碎,他在巨大的悲怆中,发着抖,满眼泪水,嚎啕大哭。
*
“嗨。”
“……”
“感觉怎么样?”
“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
“我有点难过,请你准许我独自呆一会,好吗?”
宋渺疲惫地垂首坐在沙发上,她在地震来临后,就被迫抽离那个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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