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双双转过视线,看见怔然出神的泰尔斯,下意识地复述着曾经听来的话:
“‘凡人总是以自己贫瘠的思维来忖度神灵。’”
“‘因为寿命短暂,所以将神灵想象为永恒不灭的存在。’”
“‘因为力量弱小,所以将神灵预设为威能无匹的存在。’”
“‘因为自认为是芸芸众生的一员,所以将神灵想象为更高、更强的同类。’”
泰尔斯深吸一口气,脸上显现出凝重的严肃。
“‘问题是,永恒,力量,生命,这些凡人之物……’”
“‘如果神灵确实超乎凡人的理解之外,站在不同的角度里,那他们真的把这些看在眼中吗?’”
瑞奇与萨克埃尔奇异而惊讶的眼神中,泰尔斯沉下眼神,定定地望着前方,音调沉重,语气缥缈:
“‘因为真正的神灵,也许远超我们的想象,是另一种存在。’”
泰尔斯呼出一口气,静静沉思。
在缓慢上升的平台上,瑞奇和萨克埃尔惊奇地互望一眼。
“这是谁说的?”萨克埃尔轻轻问道。
“龙霄城的皓月神殿,”泰尔斯头也不回,似乎依旧沉浸在刚刚的思绪里:
“朱厄尔大主祭。”
萨克埃尔听见龙霄城的名字,不由得深深蹙眉。
瑞奇沉默着,随即轻声叹出一口气。
“很不错。”
“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,把不可描述的神灵……描述得最详细的话了。”
不可描述的神灵……
泰尔斯皱起眉头。
他突然感觉到,在六年前,在那个满布血腥与阴谋的夜晚,那位看似神经兮兮的朱厄尔大主祭在皓月神殿里对他说的话,可能……
无比重要。
“殿下,”瑞奇叹息着,连称呼也不知不觉回复了正式用词:“你总能给我惊喜。”
瑞奇的眼神凝重起来:
“皓月。”
“果然,在明神教会灭亡,圣日教会分裂,而落日固步自封,曦日腐败糜烂,两大神殿打着埃罗尔的幌子,骗吃骗喝彼此倾轧的时候,唯有看似弱小,与世无争的皓月……”
只见瑞奇慨叹道:
“纵然群山已没,皓月依旧当空,北地人果然有点门道。”
可是下一秒,瑞奇的就收回他少有的肃穆语气,话锋一转:
“但是……她这么说,确定不会被扣工钱?”
这句玩笑把泰尔斯和萨克埃尔齐齐拉回现实。
在另外两人各有所思的目光下,瑞奇自得地拉过布袋,从里面掏出一截肉干。
“吃吧,只有一条,”瑞奇笑着把肉干抛给虚弱的萨克埃尔:
“看在你家王子的面上。”
萨克埃尔顿时愕然,看了泰尔斯一眼。
王子耸了耸肩,露出一个复杂而无奈的笑容。
骑士再没说什么,他低下头,三下五除二咬掉那截肉干。
三人沉默了一会儿,各有所思。
“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萨克埃尔眼神清明,把最后一部分肉干送进嘴里。
“你们到底想干什么?”
但这一次,刑罚骑士抬起头,望向四周的雇佣兵们:
“而且,身为一介地底恶魔,你是怎么成为这群终结塔叛徒的首领的?他们就心甘情愿地追随一个非人的存在?”
萨克埃尔眯起眼睛,打量着每一个灾祸之剑的成员:
“你就这么相信这群人?”
循着刑罚骑士的目光,瑞奇也看向他的每一个属下。
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沉默了一阵。
“你知道吗,刑罚骑士。”
瑞奇目光深沉,语气却带着几分可惜与感慨:
“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永远人手不足,就连这次的行动也要借助诡影之盾吗?”
萨克埃尔没有答话,只是静静地等待。
在泰尔斯的眼里,瑞奇以手扶颔,十分人性化地轻叹一口气,指了指不远处。
“萨兰德·克雷。”
泰尔斯与萨克埃尔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而转,看向那位剑速极快的中年灾祸之剑。
“他来自再造塔,是几十年前北地人拓荒战争中不光彩的产物之一——他的父亲是有封爵的北地贵族,母亲是山野里被掳掠的蛮族。就为这个,他永远不会被接受为父母两边任何一方的一员。”
不远处的克雷警觉地回过头,发现是瑞奇他们在看他之后,立刻朝这边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。
瑞奇朝他挥了挥手,示意一切正常:
“再造塔的北地爵爷们面上把他当作战后安抚蛮族、粉饰太平的棋子,背地里只觉得他是个肮脏丑陋的小杂种,蛮族的长老们一面依靠着他与北地人谈判、讨价还价,一面又嫌弃他是自己被征服的标志,是部族里因奸成孕的败战耻辱。”
瑞奇的语气变得有些伤感:
“哪怕把技艺磨练得再精湛,克雷的身份都永远先于他的能力,但他始终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是谁,因为他既不是北地人,也不是山野蛮民,而永远是流浪在两个族群间、无家可归的孤儿。”
泰尔斯和萨克埃尔没有说话,只是对视一眼。
瑞奇轻哼一声,转向另一边。
“法尔肯·约什,他是出身荆棘地的开伦萨人,曾经在艾伦比亚王国的王家特谍里服役。”
泰尔斯认出来,在石台边上休憩的,是那位雇佣兵们预先派到白骨之牢里的间谍。
“在艾伦比亚可笑又可悲的政争中,跟许多同侪一样,他浑浑噩噩地活在昏聩的世道里,只为了不知是真是假的‘王国使命’,盲从着上司的命令,不惜出卖良心,染上一手血腥,抓捕、折磨、刑讯、迫害一批又一批的‘王国之敌’,以为这样就能换取自己在世道里的安稳,好在每个夜晚里抱着妻儿的时候欺骗自己‘我只是要养家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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