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宁兴送来了不少钱财。”
陈德拿着一本账簿,玩味的道:“和先帝比起来,大长公主更为大气。”
案几后,眼袋渐大的赫连通说道:“先帝在时,不敢启用老夫。大长公主刚垂帘,王举就来求见老夫。
大长公主说,大辽到了这等境地,罪责不是一人一事。帝王有没有责任?有!林雅有,高官们有,将领们有,大辽衰微,没有谁无辜。不,百姓无辜。”
“诚哉斯言!”陈德第一次听到长陵分析大辽局势,不禁赞道。
“可此刻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,此刻,当力挽狂澜!”赫连通说道;“老夫被这番话打动,丢下蓑衣斗笠,折断了鱼竿,出山。”
赫连通叹息,“可惜了。”
陈德笑道:“当初多少人说大长公主便是个痴呆文妇,谁曾想一朝立于朝堂之上,却令人刮目相看。若早知如此,孝德皇帝弄不好还真会立女帝。”
“来不及了。”
赫连通摇头,“孝德皇帝的身子早就毁了,来不及为大长公主铺路,故而只能让先帝入主东宫。”
“您是说,孝德皇帝还真准备立女帝?”陈德不敢置信。
赫连通说道:“当初大宗正曾来问老夫,若是有利于大辽,太子之位可能便宜行事?”
“便宜行事……”陈德心中一震,“这是要立女太子?”
赫连通点头,“老夫说也好,可后来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。等孝德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,老夫才知晓,原来,他自知来日不多……”
“虽说仓促了些,可好歹也来得及啊!”陈德说道。
赫连通说道:“老夫开始也不解。后来,大长公主辅佐先帝被猜疑,老夫还在想大长公主要么便偃旗息鼓,从此不问政事,如此还能得个善终。可没想到,大长公主就这么站出来,先帝的那些老臣子纷纷聚在她的身后。你以为,那是大长公主的号召力?”
“难道不是?”陈德问道。
赫连通摇头,“那是孝德皇帝驾崩前的安排。”
陈德叹息,“弄的这般复杂作甚!”
赫连通说道:“先帝驾崩,林雅必然势大,接下来的争斗会格外惨烈。别忘了先帝是怎么死的,说是病逝,可宗室和先帝亲近的人后来说了,先帝那时候看着面色惨白,脾气暴躁……林林总总,竟然像是孝德皇帝临去前那阵子一般。”
“毒?!”
“对!”
陈德骇然,“谁敢?”
“先帝不肯让大长公主入主东宫,不是对她不放心,而是,不肯让她历险。”
陈德叹息,“可怜天下父母心。”
“孝德皇帝一生,为太子时有些纨绔,做了不少蠢事。登基后猜忌心强,老夫也只得避在家中。后来,孝德皇帝在权力之前昏了头,对太子下了狠手,引发太子反弹,一夜之间,儿孙尽丧。”
赫连通说道:“后来,他大概是大彻大悟了,故而,把所有的亲情都给了大长公主。”
陈德说道:“大长公主垂帘以来,孝德皇帝的那些臣子纷纷鼎力相助。当年孝德皇帝不肯让大长公主历险,可却架不住局势剧变……时也命也!”
“这便是大辽的命!”赫连通说道:“大长公主行事大气,把江州和大军一并交给了老夫,监军一个也无。她大气,老夫难道小气,拼死报国罢了。”
“临德那边,若是能先声夺人,那样最好。”陈德说道:“老夫琢磨过杨玄历次统军征战的手段,他最爱先声夺人,以鼓舞己方士气,打击对方的士气。临德若是能给他一击,便破了他的如意算盘。”
“老夫令于力拼死一战,主动出击。他是个忠心耿耿的。宁兴那边封了他的两个儿子和妻子,这是荣宠毕至。他知晓如何做。”
外面传来了脚步声,陈德说道:“老夫去看看。”
赫连通低头看着文书。
文书上是钱粮的存量。
这等文书每日都会给他一份,令他对军中钱粮心中有数,在谋划时才能有的放矢。
脚步声回转,在门外止步,犹豫了几下,这才进来。
“于力呢?”赫连通没抬头问道。
“战死,人头被带来了。”
陈德的声音有些苦涩,“杨玄领军到了之后,第二日便发动进攻。敢死营并未出击,而是北疆军的悍卒攻城。”
“他这是在告诉老夫,论血性,北疆勇士不缺。”
“是日下午,北疆军准备撤离,于力在此时打开城门,倾巢出动……”
“可勇猛?”赫连通问道,随手翻页。
“全军前赴后继,仅有数百人存活。”
赫连通缓缓抬头。
“壮哉,我大辽勇士!”
他起身,“告知全军,告知宁兴。转告大长公主,于力无愧于大辽!”
“是!”
江州距离宁兴不远,信使赶到时,正好遇到一群男女出城踏春。
“说是那边有个水潭,水质清幽,颇为可人。咱们去那边烤肉吃,一边吃肉喝酒,一边作诗,岂不美?”
一个少女憧憬道。
“岂能没有歌舞?”一个少年笑道:“来人,去府中带一队歌舞姬来。”
使者看了这群人一眼,一个少年贵人用镶嵌着宝石的皮鞭指着他骂道:“贱人,看什么什么看?”
使者策马而去,进城的一瞬,他回头看了一眼。
那群男女渐渐远去,但笑声却不断传来。
那一刻,使者想到了临德那一战的描述……
——他们悍不畏死,哪怕失去了兵器,依旧用牙齿,用拳脚,用指甲去攻击自己的对手,直至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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