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维九月,序属三秋。
正午的暖阳,挥洒在京师朝阳门那面阔七间的箭楼之上;阳光透过楼面的垛口,照在了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徐康泰脸上。
东城兵马司与西、南、北城兵马司,以及中兵马指挥司统称为五城兵马司,隶属兵部管辖,其主要职责便是缉捕盗贼、疏通街道、看管囚犯以及处理火灾。
而此时的徐康泰一脸惬意的靠在竹躺椅上,而他的身前则置着一个小碳炉,炉上架着口铁锅,锅中苍绿色的酸菜汤,正“咕嘟咕嘟”地冒着气泡。
至于锅中的酸菜,看上去肥美而又干净,且时不时地散发出勾涎的酸香;想必应是出自老坛腌制,而非腌臜之人用脚踩过的那种。
徐康泰感觉锅中火候已到,忙不迭地直起了身子。而后他向一侧的小案伸出左手,捧来一块又白又净的豆腐;右手也没闲着,亦取过来出一把两寸有余的小刀。
这位副指挥凑到酸菜锅之前,左手探到了沸腾的汤锅之上,竞以其为案板,直接“削”起了豆腐;先横切数刀,再接着竖切,而后用刀背轻轻一撇,大小如一的“白玉块”,便坠入了不时泛着香气的汤液之中。
手上切着豆腐的同时,徐康泰嘴上也没闲着,跟立侍在身后的下属,径直侃起了大山:
“这酸菜滚豆腐,虽看上去上不得什么台面,但真论起味道来,比那‘山珍海味,鲍参翅肚’都好上不少;
这只要味道做正了,莫说帝王将相对其垂涎三尺;指不定连天坛中的昊天上帝,都想分一杯羹。”
“副指挥这话说得,就好像吃过那‘山珍海味,鲍参翅肚’一般......”
后脑勺悠悠飘来的一句话,令徐康泰不由地望向自己的袖子,袖口上所打的补丁都有些起毛了;他赶紧调整了下袖子,将补丁藏在肘下,而后回头剜了一眼,表达意思很明确:
你小子会不会说话?不会讲话可以不说!
那个小兵像是一点也不怕上司,不但没有缄口,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:
“徐副指挥,兵部要求严查出入京师之人,要将所有夷人扣下;如今上头规定的期限将至,咱们东城兵马司,可没抓到几个夷人,到时候如何向兵部交差啊?”
“少提这桩事情,提了我就来气!”
徐康泰“笃”地一声,径直将手上小刀插在了木桌之上,仰头猛地靠回躺椅上,语气陡然间烦躁了不少。
“东城兵马司四个副指挥,凭什么让老子天天守在这里;老子干着最多的活,反而到时候要因办事不利吃瓜落!
他们三个整日到处逍遥,反而安然无恙?”
这小卒俨然跟徐康泰交情匪浅,什么话都敢往外面说,甚至指都摘起了几位上司的不是:
“张副指挥家境殷实,早就上下用银子打点好了;而胡副指挥是兵部胡侍郎的远亲,自然不会也受牵连;至于李副指挥,虽然无权无势,但平日里跟诸位同僚相处地极好,只有您一人......”
那小卒越说声音越小,最后直接选择闭嘴;话虽然没说完,但表明的意思却很明确——
四人之中就你无权无势,还不会来事儿,不找你背黑锅,还能找谁?
徐康泰虽然家中并不富裕,但为人也算正直,担任这副指挥以来,也从未做过什么吃拿卡要的勾当,因此对几位手脚不干净的同僚很是鄙夷,基本没什么好脸色。
“这帮官老爷拍拍脑袋、大嘴一张,就让我找那售卖宝钞的夷人;京师中住了百万余人,找几个夷人无异于大海捞针,就咱城门口的百十号人,找不到正主在正常不过了”
抱怨的功夫,徐康泰也没忘记看锅里的豆腐,见煮的差不多了,先夹起一块儿送入口中,接过烫的他嘴歪眼斜、连吞带咽地将豆腐送进了胃里,吃完嘴里还不忘数落其他人:
“照我说,应该将南城兵马司那帮蠢材,统统抓起来大刑伺候,事情怕是就能水落石出。
老子可是对他们暗中的勾当一清二楚,他们夜里没少用吊篮缒人下城,见不得光的钱不知道赚了多少。
指不定那几个夷人,就是从正阳门跑出去的!”
“副指挥莫说他人了,赶快想想办法,就是抓良冒歹,也得把人头凑上去啊。”
那小卒子凑了上去,双手搭在躺椅的椅背上,声音之中带着恳切;见徐康泰不以为意,又耳语道:
“小人可是听说了,这次如若办事不利,便是个里通外国之罪;如此罪名,怕是流三千里外;不是充军去伯海儿湖畔的买卖城卫,便是去极西的碎叶、疏勒二镇。”
转眼间徐康泰已经舀起一勺酸菜汤,尝了之后砸了咂嘴,带着不屑说道:
“老子连兵部的尚书、侍郎都不怕,还能被你一个门卒给唬住?
真充军了,便在边地里刀枪杀出一份功名来,不比在这里整日整些蝇营狗苟的勾当,要强得多?”
“嚯,副指挥这话说得可轻巧。”
小卒子轻吁一声,言语之中相当的不认同,而后一脸正经地介绍道:
“这充军可不是像您巡街一般,而是带着几十斤重的夹板,每日步行五十里以上;
充军之人不消一个月,手腕脚腕都会被夹板磨出深可见骨的伤口,不仅溃烂流脓,还有可能生出蛆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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