牢中火光忽明忽暗,孙仲德又喜又怒。
“高……高延……你是来救我的吗?高延……你快救我出去,我让摄政王给你封爵……”
高延缓缓蹲下来。
孙仲德一愣。
他看到高延的辫子已经割掉了,头上是短短的发茬。
这发茬虽短,早晚还是要长长的。
“你……是你……是你出卖了天佑军?是你传出了消息,是你把他们带到这片死地的!”孙仲德出奇的愤怒。
“是我。”
“为什么?为什么要这么做?!本王哪里亏待你了……”
高延道:“你没有亏待我,但我想家了。”
“什……什么?”
孙仲德觉得好荒谬啊。
“你疯了?”
“我想家了。”高延道:“你还记得我家吗?还记得抚顺吗?我家在前窝村,你家在后窝村。那时候,我爹种地,我娘织布,我弟弟妹妹也在田里做活。我们家里种的田都不够吃,所以我们去当了矿工。
后来,老奴说要迁丁隶民,说让女真与尼堪同食共住。于是女真人住进我们这些尼堪的家,我娘、我妹妹被他们活活弄死了……
我爹也死了,只剩我弟弟到矿上找我……你说,我向谁伸冤呢?那是我们自己的朝廷吗?我们有一个为我们伸冤的朝廷吗?”
孙仲德想说些什么,高延抬了抬手,自顾自地继续说着。
“我的家被烧了,田被占了。然后老奴又说,每个有粮食六斗的才是‘有谷之人’,而连六斗粮食都没有的呢,是懒汉、是贱民。
他说这些无谷之人不配活,要把这些人都赶尽杀绝,于是我把所有的铜板、粮食给我弟弟,他捧着六斗粮跪在那些人面前。
然后,那些人笑呵呵地拿走了他的六斗粮,用绳牵套住他的头,把他拖在马后面,一直拖成了烂泥……
我弟弟死后,那些人还在说他是无谷之人,是懒汉,说我们汉人都是不事生产的贱民,呵呵……”
高延阴恻恻地笑了笑,问道:“将军,你说,我们是懒汉吗?”
“高延……是我带着你逃离辽东的啊,我带着你逃走的啊……”
“你以前会回答我的,我们这些人是懒汉吗?”
孙仲德大哭,低声哀求道:“这些事都过去了,过去了啊……”
“对你而言过去了,但我回到辽东,没找到我的家。”
“你还要我怎么样?我尽力了……我尽力了!不是我们背叛楚朝,是楚朝背弃我们!”孙仲德吼道:“是你让我反了楚朝的!”
“我让你反抗,没让你投降!”
“我做错了什么?我也是被逼的啊……后金是那样、楚朝也是那样,我还能怎么办?!”
“现在不是那样了。”高延道。
孙仲德话到嘴边,语气一滞,道:“但我回不去了,你回得了头,我回不了头了,没有回头路给我走了啊……”
高延默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瓶子,摆在栅栏里。
“这是毒药,当年你带我逃出辽东,我也为你效力了十余年,这是我还给你的最后的恩情。”
孙仲德盯着地上的瓶子,道:“我不想死……救我……我求你了,想办法放了我吧……”
“我说了,这瓶毒药是我还你的恩,从此,将军与我两不相欠。”
高延说完,站起身,利落地走了出去。
孙仲德还在喃喃着。
“我不想死……我不想死……救我……”
他知道,若能回到大清,自己还有荣华富贵……
他不知道的是,民丰村正好有三个人在这支军中,其中还有一人当到了游击将军;而在天佑军此次过境的登州、莱州、潍州等地,加起来有近名千子弟兵在这支军中,其中有将官数十人。
两天后,大军行到潍州。
孙仲德被拖进潍州城,他手里的瓶子早已被士卒一把夺过。
有人拍了拍他的头,道:“我们替你求了情。”
“谢……谢……”
“不用谢。”说话的是个小将,抬手指了指,道:“你能从城北走到城南,我们就放了你。”
孙仲德一愣,转头看去,街道上是密密麻麻的百姓。
一股可怕的寒意从脚底板升到了头皮。
“我……我的瓶子……我的瓶子还我……”
——自己明明知道的啊,当了汉奸再落回这些楚军手里会是什么下场……
~~
“秦将军,你以私刑处置战俘,违反军律了……”
“我又违军律了?”秦小竺很诧异,但却是大咧咧道:“那怎样?你让靖安王来罚我啊。”
“这……末将还是要如实记录……”
“你记就记呗,我怕你啊?”
秦小竺才懒得管这些。
她忙着领兵赶赴南线战场,对付方明辅的十万大军……
~~
“方明辅就算有十万大军,他在我眼里也就是一坨屎。”
秦玄策骂了一句。
但事实上,他已经被逼退了两百里,驻军在一片叫‘孟良崮’的地方。
这场仗怎么形容呢?
按秦玄策的说法就是,一大坨屎盖过来,溅在边边角角的他都能擦掉,但整坨屎盖过来的话,他也就只能退一点。
总之两千人打不过十万人,只能牵制住了他们。
秦玄策偏偏还要大言不惭。
“二十多天了,他才进了不到两百里,就这一点路,老子一天就能跑完。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,有本事和老子干啊。”
随军参谋的夏向维冷笑道:“你没看方明辅的士卒们一个个身上扛着我们百姓的家当。能进军两百里,可谓神速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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