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知道的,这是饮鸩止渴之计。我们现在敌不过建虏,以后也敌不过王笑。”唐苙缓缓说了一句。
唐芊芊点点头,道:“用笑郎的话说,没有建立起可靠的根据地、只靠打劫豪绅为继的势力,不可能战胜后勤完备、官宦体系完整的政权。战争的本质,是政治与经济的延续。”
“所以王笑才愿意给我们钱粮、支持我们守山西。他算定了,一旦结束群雄割据的局面,我们不是他的对手。”
“是。”
唐苙叹道:“老三就永远看不明白这点,他总觉得……只要能打,就能把别人都打趴了。”
“大哥比三哥周全,比三哥有远见。”
唐苙说着,又道:“平心而论,眼下的两条路,你认为哪条才是对瑞朝更好的?”
“陕西贫瘠,江南就好治理吗?”唐芊芊道:“人心是比土地更难把握的东西,种子埋进地里,多少都能收获粮食。去打江南,依然是继续打劫豪绅,同样是饮鸩止渴。”
“让建虏与王笑两败俱伤,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。”
“是。”唐芊芊道:“如今天下五分,大瑞之势只逊于建虏与北楚。看起来,让他们两败俱伤是最好的路。”
“但是呢?”
“但不会有两败俱伤,不管是建虏灭了北楚、还是北楚灭了建奴,都将从此纵横捭阖、无人可挡,哪怕这一过程付出再多伤亡,因为人命已成了天下间最不值钱的东西,他们有完备的政治、经济体系,只要灭了对方,就能得到天下的‘势’。”
“我这么说吧。”唐芊芊说道:“山里有两只虎,三只羊,两只虎互相撕咬对方,死了一只,剩下那只哪怕是遍体鳞伤,依然可以称霸山林。”
“我们大瑞朝如今成了羊?”
“眼下的局势已不同于父皇当年到处流窜的时候了,治国比打劫难得多,我们还不擅长。”
唐苙道:“照你这个意思,我们进也是亡,退也是亡。”
“两条路都不好走,看哪条路稍好些罢了。”唐芊芊道:“眼下不是吞并江南的好时机,进兵江南,得到的也只是不义的名声,以及楚朝遗臣不断的叛乱;反过来,与北楚联盟抗虏,确实也不能扭转我们的处境,但能沾到势。有了这势,也许能挣得一丝羊化成虎的可能。”
“你敢说,这些话你是一片公心,毫无掺私吗?”
唐芊芊默然。
唐苙想了想,忽然叹道:“父皇就是看明白了这些……所以一心想要降服王笑吧?”
“不可能做到的。”唐芊芊叹道,“请大哥劝父皇不必再等了。”
“但不试一试,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瑞走向死路不成?”
……
唐芊芊没有再劝,只让唐苙自己想。
她知道如果唐苙真是短视、无能、自利之辈,这事他反而没什么好纠结的,王笑提出的条件足以保证唐苙登上瑞朝帝位,割据一方到最后哪怕事败也能当个安乐公。
偏唐苙有抱负有远虑,看得越明白越痛苦……
~~~~~~
大同。
大同古称“云中”,曾是北魏首都,辽、金陪都,地处山西北部,属黄土高原东北边缘,实为全晋之屏障、北方之门户。
此地扼晋、冀、内蒙之咽喉要道,历代兵家必争之地,有“北方锁钥”之称……
唐节一身盔甲,策马从长城边奔回大同城,见到小柴禾的第一面就问道:“王笑来了没?”
“贵朝都不答应联合守山西,靖安王如何来?”小柴禾道:“我这一路也是乔装打扮,好不容易才通过关隘。”
唐节下巴仰了仰,几个亲卫上去,给小柴禾和几个扈从搜身。
“唐帅这是何意?若是信不过我……”
小柴禾话到一半,见对方倒不是搜什么文书武器,反而把自己包袱里的干粮都拿了,一时也有些无语。
“大帅,有肉干……”
“味道不错,剩下的你们吃吧。”
唐节点点头,随手拿着肉干嚼着,向小柴禾道:“跟我来。”
他大步领着小柴禾走进一个宽敞的议事堂,堂内也是空空荡荡,只有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。
“可有军情给我?”
“我们在燕京的谍报网被毁了,不知建虏何时出兵,但应该很快就来了……”
小柴禾站定,感到脚底下踩到了什么,低头一看,地上有许多酒壶的碎片,还有啃得一干二净的鸡骨头,看起来白得如雪,也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了。
再转头一看,窗柩上还有黑褐色的血渍。
——这个唐节,也不找人打扫一下……
“老子要你说吗。”唐节皱了皱眉,拿长槊在沙盘上点了点,道:“宣府丢了,去年就丢了,你们应该知道。”
“贵朝本该守住宣府的……”
“守个屁!老子拿什么守?”唐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,道:“八达岭长城那么险峻的关隘老子都没守住,宣府一丢,大同老子肯定也守不住。”
“这是东面。”唐节说着,长槊又在大同北面的长城一划,继续道:“长城以北的蒙古人都归附建奴了,早年建奴就从这里破境,北面这仗也打不了。”
“至于西面……定边、平虏这一带都是荒原,守也没得守,老子从这里过去也就只能退到黄河以西,一退,山西就丢了……”
小柴禾也不知怎么回答。
——你威风凛凛往这一站,语气嚣张得厉害,开口却是这也守不住那也守不住,我还有什么好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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